作者:江横
来源:《解放日报》年1月6日二版
沁源人民对敌长期的围困斗争,已经成为历史上的奇迹,而深入敌据点中的抢粮劫敌运动,将是奇迹中的奇迹了。
赤手空拳的人们——男女老幼,敢于成群结队,冒着牺牲,摸到敌人的据点,抢出自己的粮食,并由此而发展到“劫”敌运动。这种困死敌人,而又救活自己的奇术妙法,以及出现这种全民斗争的形式,还是历史上罕闻少见的事。
宋、元、明、清时,人民反抗异族压迫的斗争方式,往往是武力对抗下的两阵对战,或武装暴动;直接参加反抗斗争的,几乎全部是农民壮丁。而今天沁源人民,对抗日本军队的侵略,则是多种多样的,军事、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的全力战。直接参加抗日斗争的,有男有女,也有老有少。他们不仅是不屈服不投降,而且是积极地克服了饥寒的困难,同敌人作着生死的斗争。抢粮运动就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。
日本侵略军这一只蠢猪,一踏进沁源,就企图扼住人民的命脉─阴谋抢粮五万石,并且,扎下临时点线,到处挖掘掠夺粮食物资,专门输送给华北敌占区,妄图实现“以战养战”的幻梦。躲难在山沟里的人们,眼看着自己用血汗换来的颗粒黄金─粮食,被野兽们吞噬下去,而自己却被迫忍饥受饿。这样饥饿的日子,从一九四二年十月下旬,直继续到十一月中旬,困难更趋严重了。在民间流传的秧歌里,对此曾作了这样的描绘:
“一无粮食二无钱,吃盐还比上天难,愁罢盐来愁米面,米面给养也吃完。躲出来两顿饭,倒比三顿费米面。滚开水拌炒面,玉茭糁子滚圪馈(加酸汤),还有人根本没米迹,饿的人儿唏溜软,紧着裤带不吱声。”。
有思想有觉悟的人,是不能“坐以待毙”啊!在他们之中普遍燃起了抢粮斗争的烽火:
“无奈何使大胆,破上性命进城担。饿得人儿长起胆,探知敌人没住在城沿边,随手开会就立名单。镇长领导回城关,谁的窑洞在城沿边,紧的开来紧的担。不管张王并李赵,火燃眉毛顾眼前。有力气的尽力担,除吃还把粮食赚。”
他们勇敢地扑向野兽了,他们要从野兽的喉咙里,挖掘出自己的粮食来,要拖出将要进入“虎腹”的生命来。生?死?就系在这千钧一发的时机了。
避难在西山里的城关难民,这时,即以山沟为单位,组成十个集体抢粮队,每队附有一个侦察组。参加抢粮的男女老少群众,有工人、农民、民兵、教员、商贩等一千五百多人,占全城关灾难民二分之一以上。抢粮队的队长、组长及侦察员,都是挑选的有胆量的青年。每次抢粮时,都有计划地进行着。在临走以前,抢粮队都预先同粮主议定,估量藏有多少粮食,需要去多少人数,然后通知各队组织力量和集合的地点。决定抢粮时间后,侦察组就在当日要整天监视敌人的行动。赶到黄昏时分,黑压压的抢粮的人群,就靠拢在敌据点附近。约莫到夜晚十点钟左右,这些“天兵天将”,即活跃在据点里了。由民兵和部队组成的游击小组,在抢粮队的前头领着路,放着哨,抢粮群众就到四下里,甚至到敌人住的院子里,去刨粮食洞洞。这时,窜在城关的野狗们咬成一团,敌人却睡得象蠢猪一般,抢粮的群众如入无人之境,都背着一袋一袋的粮食,稀哩哗啦地摸出城关来。他们一上了山头,就烘起一堆堆的火烤起来,边烤火边叙说着自己所经历的情景,一直等到抢粮的人都到齐,点了名,又成群结队地转回山沟来。人们在这条山圪梁上来来去去,就象赶会“朝山”一样的热闹。尽管他们一天只喝两顿稀米汤,但还要背(或挑)几十斤重的粮食,爬几架山,经受极为艰苦的斗争过程。正象他们自编自唱的一样:
“说抢粮也不难,提心吊胆路又远。象我们躲出沁源安泽边,回一次城得爬三架山。下坡曲着腿,上坡呼呼喘。肚饥口里干,眼晕地黑腿又软。扁担软了还好担,松木扁担折砍肩。路不好走布袋烂,撒的左一摊来有一摊。嫌可惜又不敢拣,时刻怕那敌人赶。想要缝来没针线,捏住开口圪塔挽。”
他们忍受这样的艰苦,还得担上担子快一点往回赶。因为一家几口忍饥受饿在山林,还靠抢的这几颗粮食去煮饭。抢粮一抢开头儿以后,就引动了多少男女群众,自动参加了这一阵营。这一阵容就很快地扩大到千余人之多,平均每夜都有四五百人回据点去抢粮。抢出的粮食是以抢粮的地区,作为分粮多寡的标准,如:(一)不危险地区:在城北街、二郎沟、大寨一带。抢出的粮食作为向粮主借用,以后全部归还。(二)接近危险地区:按“四六”(粮主四,抢出者六)或对半分。(三)危险地区:在城内者“二八”分(粮主二,抢出者八),谁抢出谁家多少粮,一落肩就由队长上了帐。这样用性命换来的粮食,这样来分配,对谁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,只是对敌人不利。因为,如此一来,对粮主来说,既避免了粮食的损坏,又避免了被敌抢劫吃用;而对没粮吃的人来说,则可救燃眉之急,提高对敌斗争情绪。更重要的是,在大难当前,更促进了有粮户与无粮户的团结,发扬了患难与共的精神。
随着战争残酷性的增加,这种患难与共的精神,在难民群众中,不是削弱减少,而是更加普遍地发扬光大起来。当群众去敌据点抢粮的时候,总是那些年轻力壮的人,在头里侦察,掩护大队群众的安全。及至装粮时,他们也是先尽让着老的少的和女人们,最后,才是青年、干部和民兵们。干部们,在危难时,更是进攻在前,退却在后。因此,他们能够带领群众,而群众也愿意追随其后,一起冲破任何危难,并从斗争中锻炼出不少群众英雄来。
城关难民范三儿,回城关去抢粮,每抢一回,背七斗,连湿带潮整整有一百斤重。更稀罕的是有不少妇女英雄出现:郭效兰年轻力壮,连续几次摸进据点,从城北街上共抢出粮食七、八石。有时,她在半途憩息一会儿,还要把玉茭棒掰成颗儿,或把谷子碾成米,赶上第二天清早一家吃。她有个十九岁的妹妹,做小学教员,在她带领下,也去抢背过好几回粮食。有时,一夜要连续去抢背三回,每回五斗,先送往离城五里以外的山坡上,再回城抢背。她们这种不怕苦不怕累的顽强斗争精神,当时就博得“劳动姐妹花”的美名。还有崔家寡妇,一家三口,就凭恃着她去敌据点抢粮度饥荒。有一次,她摸到城北街镇武楼敌哨兵附近,竟摸出敌人已装好的五斗粮食来。过去,这些妇女是很少参加劳动,更不敢听枪声的。今天,却完全不同了,她们已直接参加了同敌人的斗争。像这些惊天动地的群众运动,在敌据点里反复的继续着,一直继续了一月之久。愚蠢的野兽们,发现“治下”发生这样奇异的事件后,才慌忙加强城防岗哨,同时,在铁丝网上拴了罐头筒,路上铺了玉茭杆,由五、六个流动哨,增加到十七个,数达百余人。城关敌采用这种法术,还是阻止不了人们的抢粮。后来,城关敌就在狭道小巷里埋上手榴弹,或在城关四周放出一群群的野狗,并派出小队在各大路口伏击抢粮队。然而,这些智勇的人们,针对着敌人的阴谋,不断改换着抢粮的战术和方法,一直把城关群众的藏粮都抢出来,才停止这一运动,共计抢出粮食两千余石。
抢粮运动过去了,四、五月间,群众又自发地掀起抢菜运动。城关四周尽是菜园,为不供敌食用,一到黄昏夜晚,男男女女、老老少少,又一群群地摸到菜园去抢菜。这从他们自然的表情来看,抢菜已经是家常便饭了。它比起抢粮来,危险更要少了。
和城关难民群众同时组织抢粮的,不仅有阎寨、中峪、交口等据点逃难在外的群众,就连据点附近各村逃难在外的群众,也莫不争相恐后地回村里,抢运出自己的藏粮。这一运动很快就在全县普遍展开。阎寨组成七个抢粮小组,先抢东阎寨,后抢西阎寨。抢的方法是:抢玉茭棒子时,就地拔成颗儿,又好背又拿的多,只派人放哨就行了。每人能背多少尽自己的力量,背出来大家再分配。刨窑洞的藏粮,是集体刨了一个,再刨另一个,免得刨出的粮食背不完,遭受损失。他们利用各种方法,把所有敌据点及其附近各村的公私粮食,都抢背出来了,以城关群众抢粮的成绩为最好。
在抢粮运动中,群众由于不断地接触敌人,胆量也锻炼得更大了。这就应运而产生了“劫”敌运动、城关某某抢粮时,摸到城关敌人的卧室里,“劫”出两身衣服。阎寨一残废者,叫王六子,挪着屁股走路。他相偕两个青年,白昼摸到阎寨村外,牵出一条牛一条驴来。还有个叫郭祥子的老乡,趁敌人换防时,爬在地下用肩膀牵出一条驴来。情报员高继宗和陈永福,摸到水井旁边,碰上两条驴,就都牵了出来。情报员黑衫子看得眼红了,就和郭某摸到据点里寻找敌人的牛,结果牵了两条驴出来。杨泉民兵到东沟泉破坏碾磨时,牵出敌人一条驴,背回一口大锅。交口一个老情报员和几个民兵,反穿羊皮袄,到据点里偷敌人的羊子。老情报员在前面领路,适逢敌哨兵出来,他即一手把他打倒在地,坐在他的脊背上,用手榴弹锤打他的鼻子,结果,他打死这个哨兵,还赶出五十三只羊子。另一个老汉,混杂到交口敌人中间,一起坐下烤火。敌人以为他是民伕,也没去理睬他。他坐了一会儿,顺手摸出一条子弹带,又大摇大摆地走出来。在中峪、北平镇等据点,也不断发生“劫”敌牛皮、羊子的事情。……
敌人失了“盗”,也不知“盗”从何来,“盗”何其多?简直“抢劫”得敌人束手无策、自顾不暇了。然而,从抢粮劫敌运动中,却大大提高了群众斗争的信心,加强了对敌经济上的围困。因此,沁源军民这一伟大的创造,在围困敌人和坚持围困斗争中,都起了重大的作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