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哪个医院治疗白癜风效果好 http://baidianfeng.39.net/编者按:《禹迹雅音》一栏本来是用以刊登诗词文赋创作的。由于这是第一期,且编者好友身旁正好有李零先生开的“早期中国历史地理文献”课的课堂笔记,全是关于《尚书·禹贡》的。放到这栏目里来,作为第一期,十分应景。李零先生对《禹贡》、禹迹有一些新的看法,亟录之,以饷读者。作为专业的历史地理,是有点枯燥的,但里面穿插的几个共和国的故事,极其有趣。大家可以自己是去找亮点。
李零講拜石筆錄
三代以降,中國地理學著作,累世而出,余謂堪稱經典者厥有四焉,曰《禹貢》,曰《山海經》,曰《漢書地理志》,曰《水經注》。雖多屬綿蕝草創,或出傳聞,或涉荒誕,而載記有序,非盡無稽,遂爲治上古史地者不祧之宗。本課所講,擬以《禹貢》爲首。
今人倡言經典,一一案之,實以《詩》《書》《易》爲最古(科以今之學科分類,則《詩》屬文學,《書》屬史學,《易》屬哲學)。《三禮》之類,其次也。《論語》《孝經》之類,抑又次焉,特儒家之子書而已。《禹貢》爲《書》之一篇,其影響古代思想(所謂世界觀、天下觀)者至巨,不特爲地理著作而已。使准此例,觸類而長,則《禹貢》爲地理之源,《堯典》爲天文之宗,陰陽出於《易傳》,五行肇乎《洪範》,觀《漢人》之著述可知矣。《易傳》屬《易》,自不待言,余三種,莫不備于《書》。然則吾人自典籍中考索古人思想,舍《書》而何求?
或問中国地理學何昉。漢六部分類法,晉唐以後四部分類法,均入史部,則其源甚早,所謂“史地之學”是也。然古者無專門之地理學,《禹貢》但《書》之一篇,非專治地理之比。迨班固撰《漢書》,始有《地理志》。惟漢人所撰可稱地理著作者,佚而弗存。所可知者,漢因秦制,加以權宜變更,郡國、郡縣甚夥,則地理著作之出,非末由已,此爲權輿。或者謂:《山海經》,非其類歟?按之實際,《山海經》多神話傳說。近代以來,學者多據《山海經》考求古神話,此其驗,蓋受西學之啓發刺戟而必欲求一神話體系與之相參照也。《山海經》雖分篇目,而系統性不強,《禹貢》則條理過之。且也,《山海經》雜糅至多,所包不一,非可以類限,舉凡山川地理、動植礦物(多屬博物學知識)之屬,莫不叠陳。又,竊以謂古有找藥尋仙之習,《山海經》多不經之說,或出于此。至于所載,或涉祭祀及諸多“雜”神,乃至渺遠國度之傳說,若海外、大荒之類,彌複紛紜,非可覼縷。此乃世界共象,非我國所獨。今西方治神話學及人類學者,喜赴野外及僻在遐方之部落調查,職此故也。以今之術語言之,斯有“觀察”與“被觀察”之別焉;我國古代有《諸蕃志》《蠻夷列傳》之類,亦猶是也。十九、二十世紀,探險考古頗風行,率以采集殊方異域之民族標本爲事。竊恐《禹貢》成書,亦略涉此類,惟不多耳。此其絕不同于《山海經》者。憶數十年前,治《楚帛書》[1]者,持以與《山海經》相較,創獲甚多,試舉一例,則五十年代李學勤先生之考論“十二月神”是也。[2]但有一事,不可不提,邇來學者或於此等處或漫加比附,則所謂迹近猜謎,似不可風。前提及《山海經》與博物名物有涉,茲亦復舉一例。有“育沛”者見諸《山海經》,實即琥珀,“育沛”其上古音也。考之英文曰“amber”,其音正同于“琥珀”。加以精研,則《山海經》不但有裨博物學而已。
史地之學,雖昉《漢書地理志》,然求其所以著明天下郡縣,著眼初不在山水,在于行*而已。由《地理志》觀之,我國“大一統”之局面乃至思想,自秦漢已確立,其畛域疆界曆兩千祀而無大變,所變者名稱而已,或稍加损益增删而已。雖今之行*劃分,與秦漢無大不同。考其沿革,溯流而上,靡不豁然。甲骨金文所載商周地名,多茫無端緒,弗從攷訂,以其無地理記載流傳後世也。商周史地所以難治者在此。劉漢而降,詔書、文書頒布者亟,留存者多,有迹可征,足可窮源。此其大異處。且世以古之行*機構,至于郡縣而止,郡縣以下,宜不可知。然竹簡所出,頗有軼出縣級以外者,則史地之學,余地尚多。
我國素重史地傳統,至清季而弗替,蓋以此爲經世之學也。時西人多自東南沿海或西北邊境巡行禹域,其身份往往兼學者、間諜而有之。又彼西人之屬不同國度者,亦頗互相刺探,各秘所得,唯恐泄露。其時以法國漢學爲最精,*、蒙古史地之學,環顧中西,莫之或先。流風所被,寖成顯學,學人若沈增植、王國維亦頗浸淫其間。然考其宗旨,則與彼不同。蓋彼乃自外觀之,我則自己身觀之,是所謀者亦異。惟所治範圍,頗相魯衛。若王國維之于蒙古史地、陳垣之于宗教史,均與彼有桴鼓之應,肸蠁之通。然能爲此學者,我國學人百無一二。或以此爲國人之恥,彰彰較著者,陳寅恪、傅斯年是也。漢學爲日、法等人所獨擅,國人反無從先之。此亦有說,蓋自專業訓練、研治方法乃至語言儲備,莫不後人一著。是以國人負笈渡海,上下求索,以冀盡得其所長。然陳寅恪歸自歐土,忽改厥初,“盡捐故伎”[3],專治華夏固有之學。此亦頗有意趣。伯希和復來中國,或問華夏學者,誰爲第一,不舉陳寅恪,亦不舉胡適,獨舉王國維、陳垣。愚見以爲,殆以其所治者近故也。雖然,伯希和猶以王國維於西人研究不甚了然。循是以言,厥所稱賞,尤在陳垣。
我國史地傳統既久,自有軌則,然則中西學術或有不可調和者,未必我不當也。以圖書分類言之,傳統地理學著作自當隸之史部。然若以西方爲准,則甚難措置,蓋彼有自然地理一科,又有地層、地質等細目,自與我有別,遂使我傳統史地無所歸屬,不得已,乃置之環境地理學院。審矣,其爲不當。西方漢學家,幾無專門從事地理研究者,亦以其屬于別科也。然學者生丁今日,有不得不屈從者,故於地理學及傳統史地之交叉處,當知其大概而善處之,庶使兩得其全,成我功用。今考古發掘,草爲報告,首則地裏描述,次乃征及地志,故是善法。考古乃基礎行業,自給自足如此。治文學者固毋庸如此,略檢方志斯可。治哲學者並方志而弗問矣。所操之術異也。
既述史地傳統如上,今略說《禹貢》。現代《禹貢》學之興起,以顧頡剛先生爲首庸,其傳人若譚其驤、劉起釪等先生莫不承其緒余,探賾索隱,精於斯學。顧創有《禹貢》半月刊,諸君所知,不待贅言。顧雖以“疑古”著聲聞,然於史地頗下功夫。特《禹貢》一篇,卒未有以得其端緒者。顧之門人劉起釪,踵其故業,著有《尚書校釋譯論》,疏通詳備,但未免繁重紛亂之病,翻檢爲勞。李氏整理本,較爲簡豁,便于參閱。《禹貢》年代,牽涉綦廣,約有二端:一曰文本形成之年代,二曰文本所形容之年代。近世“疑古”風熾,顧先生領袖群倫,導夫先路。今既說《禹貢》,何可繞過此節。或以《尚書》之爭,今、古文而已。非也。經學既潰,今、古文之爭亦于是乎熄,而《尚書》一案,猶聚訟未已、迄無定讞者,以其本末萬端,繁而且杳。疑古派多宗崔東壁《考信錄》,其思路亦略相近,質言之,則一反曆古相傳之舊說是也。顧頡剛以《禹貢》爲戰國時書,頗加考證,想諸君當知之。[4]時王國維爲國學巨擘,天下仰望,在清華大學講授“古史新證”,乃與顧說針鋒相對。其大意謂:《禹貢》甚早,秦漢以前之文獻若《詩》《書》並姬周銘文,均有“禹蹟”之說可征,必謂戰國時始有此說,其誰信之?且秦人去中原較遠,而秦敦亦有禹蹟之銘,尤足證此說之古,其來尚矣。[5]可怪者,顧頡剛以王氏《新證》足以旁證其說,是大不然矣。[6]古書年代,非最要者,其形成過程,尤所當辨。竊以古書演成,譬猶河流入海,自有其上源,下遊,入海口。自入海口而上溯其源,纚纚相陳,靡不昭然。古書之文本,亦猶是矣。此略似顧先生之“層累”說。既知此系一過程,則源既不能替其流(中有無數彙流及分流),入海口亦不足以定其全,審矣。惟在昔西人有世上無原始文本之說,則似是而非,譬猶人焉,安能無祖先乎?若謂窅靄難徵,不知其祖先爲誰某,則誠有之。此蓋萬事之公例,試以文字起源爲例,其必非考古學所能悉數解決。文字以漸累而成,何能遽指爲創於某日、完於某日?諸君膺古文獻專業者,當知文本有摻和演變,其理甚明。析而言之,則治文獻者喜求定本,而攻考古者喜求原本,術有專攻,各得其所。至于治史,當如治水,過程實爲最緊要處,萬勿執源、海以爲說。否則蹶矣。顧先生雅崇王氏,至于睡夢中猶冀得其獎勉。然按其實際,王必不肯同其說。顧先生爲學,初甚振奮,舉凡舊說,無不欲摧陷廓清之,洎乎暮年,則妥帖斟酌,惟恐不中。何耶?吾人當三思之。其門人劉起釪著《尚書校釋譯論》,即叛師說,以《禹貢》爲西周時書。學未三傳,其變有如是之劇者,劉甚至謂《禹貢》或西周以前之書。此幾與邵望平先生以《禹貢》所言爲新石器時代之事相合矣。[7]
曩者考古學有夏(鼐)、蘇(秉琦)之爭,[8]類型學之于考古可謂極要,今證以《禹貢》畫分,殆無不合。用知書之年代難言矣,當以口耳相傳爲准耶,抑以寫定文字爲准耶?此問題極要。故《書》之年代,不宜急定。當細讀《禹貢》文本,作深切之思。要其基本思想必甚古,則無疑也。北京保利藝術博物館藏有一西周中期青銅器,鐫有銘文,首句即曰:“天命禹敷土,隨山濬川,廼釐方設征。”[9]按《書序》云:“禹別九州,隨山浚川,任土作貢。”其相似自不待言。抑余猶有未竟者,《禹貢》開篇云:“禹敷土,隨山刊木,奠高山大川。”亦與茲銘合。則謂《禹貢》諸說,出戰國以後,寧非誣耶。此足證王國維說之精當不可磨滅。由是可知夏商周三代之說,口耳相傳,雖有遞嬗,本真猶在。且也,張光直先生至以爲考求三代史,不當以宋元明之相承視之,當以魏蜀吳之相望視之,或其並立于世,未可知也。[10]
鄙人籍貫山西,說者謂我山西有可以誇耀于人者二:一曰地下有煤,一曰地上有廟(祖宗文化)。此雖戲言,足啓人思。凡古史傳說之人物,山西每有其宗廟祠堂或故迹,情僞暫勿論。以禹爲例,山西而外,若四川、紹興等地亦往往有禹穴、禹碑、禹廟之類。或者謂:安得有如許禹之故地?當出後人之附會及紀念云爾。禹畫九州,更不可信矣。余曰不然。僅以王氏《新證》言之,則似“三代”以來,各諸侯國均有“禹蹟”之說。此何故哉?若曰大禹其人,天生不群,有輪足翼背,江河沅湘,靡所不曆,若東坡《次孔毅父韻詩》“萬裏隨身只兩膝”然,則雖秦皇漢武,未克成之,宜近人不之信也。魯迅先生《理水》之“禹爺”,終是小說人物。否則,“禹爺”以佝僂之身,走遍山河兩戒,“禹域”莫不被其足迹,其不老死者幾稀。惟周秦以降,均以大禹爲一人,數千年來,未有疑之者。余謂後世相傳之“禹”,或非一人,當系一團體也。使有“禹”其人,其有過人之處不待言,然尤重要者,則在殊方異域,同時開化,各就山川道理之便,遣人以行,輻輳乎禹都,既會,各記其所曆所從之地,然後以一人總其成,因便區劃,則《禹貢》之最原始面貌成焉。春秋戰國之際,“禹蹟”之說,各地皆有,其故或在茲歟?
余既授《禹貢》,諸君宜備:一、劉起釪先生《尚書校釋譯論》;二,通行之中國地圖一冊,不必十分精密,但附有各省地圖斯可。
至于讀法,複宜備《禹貢》之相關材料,若馬遷《夏本紀》、《漢書地理志》、《詩經》(石經?)是也。讀《禹貢》當先注意其敘事結構。或分五節,或分十一章(九州各一章,首位亦各一章),各從其宜可也。
九州之名,遞有異說。《夏官·職方氏》曰:
東南曰揚州,其山鎮曰會稽,其澤藪曰具區,其川三江,其浸五湖。正南曰荊州,其山鎮曰衡山,其澤蔽曰云瞢,其川江漢,其浸熲湛。河南曰豫州,其山鎮曰華山,其澤藪曰圃田,其川滎雒,其浸波溠。正東曰青州,其山鎮曰沂山,其澤藪曰望諸,其川淮泗,其浸沂沭。河東曰兗州,其山鎮曰岱山,其澤藪曰大野,其川河■,其浸廬維。正西曰雍州,其山鎮曰嶽山,其澤藪曰弦蒲,其川涇汭,其浸渭、洛。東北曰幽州,其山鎮曰醫無閭,其澤藪曰■養,其川河■,其浸葘、時。河內曰冀州,其山鎮曰霍山,其澤藪曰楊紆,其川漳,其浸汾、潞。正北曰並州,其山鎮曰恒山,其澤藪曰昭余祁,其川虖池、嘔夷,其浸淶。
與《禹貢》所載冀州、兗州、青州、徐州、揚州、荊州、梁州、雍州、豫州相較,則有幽州、徐州,而無並州、梁州。《呂氏春秋·有始覽》曰:
何謂九州?河、漢之間爲豫州,周也;兩河之間爲冀州,晉也;河、濟之閑爲兗州,衛也;東方爲青州,齊也;泗上爲徐州,魯也;東南爲揚州,越也;南方爲荊州,楚也;西方爲雍州,秦也;北方爲幽州,燕也。
各州之下,附以國名,亦有幽州,無梁州。《爾雅·釋地》曰:
兩河間曰冀州,河南曰豫州,河西曰雍州,漢南曰荊州,江南曰揚州,濟河間曰兗州,濟東曰徐州,燕曰幽州,齊曰營州。
是有幽州、營州,而無青州、梁州。其故未詳。顧頡剛謂《禹貢》當西北人所作,職此之故。惟《呂覽》於各州後,釋以國名,當系後起。按周初定天下,當與解放戰爭初畢同,其劃疆分界,亦猶我設軍區也。《左傳·僖公四年》曰:“昔召康公命我先君大公,曰:‘五侯九伯,女實征之,以夾輔周室!’賜我先君履,東至于海,西至于河,南至于穆陵,北至于無棣。”豈有有功于國,但賜一“履”之理?杜預注:“履,所踐履之界。”爲較近情理,然其說未徹。唐蘭先生據金文釋爲“踏勘”,引而伸之,即“履田”是矣。[11]蓋古者測量土地,須仗步量,以確定其範圍。至于所謂“五侯”,或謂當系公侯伯子男之類,非也,實指齊、魯、晉、衛、燕而言。據銘文,則五大諸侯悉聽令于齊太公,即姜子牙是也。[12]用知戰國之際,其於九州,每以國名稱之,有其由矣,《呂覽》《爾雅》班班可征。出土竹簡《容陳氏》所記九州爲夾州、塗州、競州、莒州、蓏州、荊州、揚州、敘州、虘州[13],亦與傳統文獻有別,然所謂“蓏州”乃隸定以後之寫法,銘文中兩瓜字均自上而下呈粗黑狀,極易演爲“並”字,是“蓏州”當即“並州”。且其中敘二水名,有“蔞”“易”二水。按《山海經》有“蔞水”,當與滹沱河交彙,而易水亦相去不遠,是其爲“並州”無疑。[14]此簡尚有州名不易辨認,如所謂“州”,不知何謂。要必有說,且足以證明禹畫九州傳說之古。
以上僅是讀法一例。今觀《禹貢》,於每一州,均按同一模式書寫,先州域,次山川澤原,次土田,次賦貢(賦自田出,貢自山川出),次貢道。矩鑊秩然,可得而征。玩味其文,參以輿圖,固知其時貢道當以水道爲主。揚州、徐州、青州爲一脈,荊州、豫州、袞州爲一脈,雍州、梁州爲一脈,貢者沿其水道,彙於黃河,而後轉往冀州,則禹之所都也。[15]征之殊方,此非個案。古者波斯帝國鼎盛之際,萬邦來貢,今猶有職貢圖存于博物館,適堪與《禹貢》相比照。故余斷言曰,禹蓋以來集之殊方異域之人串聯天下,董所聞見,因便區畫,而其時地理知識之儲備亦于是乎始矣。
《禹貢》:“禹敷土,隨山刊木,奠高山大川。”
《書序》:“禹別九州,隨山浚川,任土作貢。”
《山海經·海內經》:“帝乃令禹卒布土,以定九州。”
《燹公盨》:“天命禹敷土,隨山濬川,廼(釐)方設征。”
辛甲《官箴·虞人之箴》:“芒芒禹迹,畫爲九州。”
以上所書,想諸君皆知之。《禹貢》篇首,凡十有二字,可視爲總綱。敷者,布也,分也。古人所謂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”,征之西周金文,“溥”當作“匍”。“禹敷土”三字,所以言分畫天下(古者先民謂之“天下”,不云“世界”,此漢魏以後所輸入之佛教名詞)。禹足履所曆,“隨山刊木”。“刊”之義有二說:一曰砍木以成道,一曰刊樹以表道(譬如砍爲木樁,或刳其皮,要所以表記也)。奠,定也,猶言分類,使成譜系。合觀《書序》“隨山浚川”,可以想見禹之所爲,不外導山導水而已。自地理言之,水隨山轉,故治水必先勘山。山水既定,審土田以決賦貢,故曰“任土作貢”,亦猶解放軍“查田”。貢者,語之省,兼言賦貢。地理四書,皆有關聯。故《山海經·海內經》,既言海內,亦及禹事,所謂“帝乃令禹卒布土,以定九州”。《漢書·地理志》、《水經注》亦然。可取參觀。
至于燹公盨,李學勤先生讀若遂,蓋取稱謂之便。或者謂“燹”,當即《詩》之“豳”,形近而訛。聊從茲說,以便指稱。所鐫銘文,與《禹貢》略同。今或以“隋”從二左字,然古文字多從二又(右),隸定爲“聖”(《說文》有之),與今“聖”之簡化字同;怪、恠諸字,亦從此出。“廼”即乃。至于“”(釐)字,說尤不一,自裘錫圭先生以降,人各有釋。竊疑即字,拜也,別也。“設”字易定。“廼釐方設征”,即“任土作貢”之意。前爲言王國維《古史新證》舉先秦舊籍並彜器銘文以證“禹蹟”之說由來久矣,決非戰國時人所杜撰。商人、周人以逮齊、秦,莫不有是說。今所謂民族認同,自系舉語言、風俗、宗教而言之。我國疆域遼闊,商周以來,先民即有極強烈之天下觀念,是亦民族認同之一端。關于“禹蹟”,最著名之說,見于《左傳·襄公四年》魏絳引辛甲《官箴》。按辛甲爲周初能臣,與太公、召公、鬻熊相上下。考《漢書·藝文志》道家類下,列《伊尹》《太公》《辛甲》《鬻子》《管子》,皆出天下能臣,《老子》厥在五家之後。《辛甲》久已亡佚,曆來多弗之信。今則不爾,中華書局已將輯本梓行。《左傳》引辛甲《官箴》之《虞人之箴》,有曰“芒芒禹迹,畫爲九州”,是其來久矣。虞人者,以督管山林爲務,蓋猶今野生動物園館長之類,故其箴銘,不忘九州所自。
九州之說,其來尚矣。今繙《禹貢》,當次第揣摩之,其于中國,關系非淺。西人咸以“中國”二字最常用之義,其範疇但同于秦皇漢武所直接管轄之境(其所定郡縣是也)。拉提摩爾(OwenLattimore)以東北、*、內蒙、西藏爲中國之四大邊疆[16],蒙古、藏、羌等族所宅,環文隱義可得而推,其以茲四者別于“中國”是也。其實不爾,讀《禹貢》可知。九州之名謂及其次第,諸書所載,多有不同。《禹貢》先敘冀州,然後敘東四州,即兗州、青州、濟州、揚州,復從揚州折返,依次敘荊州,豫州,梁州,雍州。每敘一州又有範式,分而爲五:(一)州域;(二)山川地理,又略以山(原)、水、澤爲序,後來《水經注》遵焉;(三)土、田;(四)賦貢;(五)貢道。
惜《禹貢》之文,或有脫誤,間有不盡相合者,昔儒往往曲爲之說,穿鑿附會,未足爲訓。今先講冀州,不妨拈以爲例。冀州二字,煢然孤出,無河澤系之,大與以下八州有間。乃儒者謂冀既禹都,天下攸歸,不必別爲之說。是大不然。《爾雅》《呂覽》莫不有說,何獨《禹貢》無之?其爲脫簡所致無疑。按《爾雅·釋地》:“兩河間曰冀州。”宜補曰“兩河惟冀州”。“惟”一訓爲“是”,一訓爲“即”。《禹貢》既以大禹治水爲說,其始于冀,理固宜然。堯、舜所宅,與禹同,大率在晉南,即今山西境內。山東出聖人,山西出祖宗,即此可見。此章自山西西側黃河講,所謂“壺口”是也。何炳棣著《東方之搖籃》(CradleoftheEast:AnEnquiryintotheIndigenousOriginsofTechniquesandIdeasofNeolithicandEarlyHistoricChina,-B.C.)即以黃河爲華夏文明之搖籃。或者非之,以爲長江亦堪相埒並舉。此說是也。但北方文明,賴黃河爲多,則確然不可磨滅。黃河發源于青海之巴顔喀拉山脈,經青海、四川、甘肅、寧夏、內蒙古、陝西、山西、河南、山東諸境內,灌于渤海(詳圖1)。惟商周以來,黃河屢改其道,未可以今准古,其下遊尤不可一而論之。“兩河惟冀州”之“兩河”,即西河、東河,皆黃河之主幹(詳圖2)。南河、北河、河西,示如圖。南河、東河以及太行山脈之間,原隰谷地所在,古謂之“河內”,其南略與今河南之最北部重合,爲殷商之核心地帶。東河以東謂之河東。至于東河,今已改道,古者偏北,自天津、滄州出而灌于海,嗣有南、北之移,反復無常,古衛國最受其殃。因之,或奪濟水之道,或奪淮水之道。其奪濟水之道,遂取而代之。故今所謂“濟南”,已名不副實,當謂之“河南”。其奪淮水之道,在南偏愈甚之後。抗日之際,花園口大決口實蔣公預爲之謀。先是,僵持不使南下,然後決黃河淹之,滔滔而下,所沿即淮水之道。
要之,冀州與今山西、河北西半部相當,其主體自是山西。其範圍甚廣,故演而有並州,即河北是也,又演而有幽州,即北京一帶是也。《呂覽》《爾雅》並有冀、幽二州。《夏官》則分而爲冀、幽、並三州。遷衍靡恒,愈以紛亂。今者以冀爲河北,並爲山西,幾幾乎與《禹貢》相反矣。上博簡《容成氏》無冀州,但有蓏[並]州,尤爲可怪。乍觀之,似並州包舉山西、河北,但細按其文,知其所指,厥爲河北。所云“蔞水”“易水”,參以《山海經》:“滹沱之水出焉,而東流注于漊水。”按而考之,原委可得。溇水,漢謂之滱水(《水经注》谓即嘔夷),出翠屏山,是亦一證。是蓏州为并州无疑。第一講已詳及之。冀州之東西走势,于是乎可得而推。古者戎狄虔劉中原,多自山西而東,竄及洛陽、南陽,坦然無沮。當禹之時,冀南線路及輪廓想亦如之。冀之北,殊未易定,疑稍稍及內蒙、遼西之地。無已,姑征之貢道。蓋歷來少數民族,多有朝貢之役,考其貢道,庶得以定其疆界。下文有所謂“鳥夷皮服”者,“鳥夷”自東北碣石山而來,即今秦皇島一帶。由是言之,冀之北或且及遼東半島矣,然此特臆說,未敢以爲必。
冀之山五:曰壺口山,曰梁山,曰岐山,太嶽山,碣石山。“既載壺口,治梁及岐。”按載者,治也。或曰讀如裁,猶言開也。壺口在西河之南端,吉縣與宜川縣之間。壺口之下(南)爲龍門山,其東毗鄰今河津市,其西有梁山,周遭爲古梁國所在,即今韓城是也。然則“岐”何謂也?驗之輿地,非今岐縣,或謂即龍門山,庶幾近之。“既修太原,至于嶽陽。”是謂壺口、龍門既治,而後及于太原。然《禹貢》之太原當非今之太原,古之晉陽,如曆來儒者所云然。古者原、隰有別,原者坦闊,隰者卑濕。又據《爾雅》,原與陸類,特陸視原爲尤高。是原也者,其殆盆地之謂乎。揣《禹貢》之文,“太原”當在壺口、梁山之東,相當于今之運城北以及臨汾盆地。“嶽陽”之嶽,即今之太嶽山,在臨汾、長治兩市交彙處。可知,太原既治,復由其東而北折,至于今霍山、沁源一帶,古趙國所轄之地。“覃懷厎績,至于衡章。”按,“厎”,舊訓爲“致”,是也。惟“覃懷”稍有異說,舊謂“覃懷”即“懷”,覃懷共爲一地[17],蓋今河南焦作市武陟縣也。或者謂覃、懷非一,覃爲沁水。[18]山西最重要之水厥爲汾河,次爲沁、漳。沁自上而下,流經陽城、晉城,繞過太行山,至于河南省焦作市,即“覃懷”之“懷”所在,舊謂河內是也,復流經武陟,然後彙于河。或謂覃懷尚包括濟南。余嘗躬往厥地,至于沁陽,復走太行陘、軹關陘,反復相較,殊不謂然。“衡漳”或謂即“橫漳”[19],可備一說。漳水今有二,一曰濁漳,一曰清漳,流而西,經太行山而出,入河北境內。其敘次圖而表之,如右(圖3)。
以上四山而外,本節之末,又提及碣石山,有“夾右碣石入於河”。太祖詞曰:“大雨落幽燕,白浪滔天,東臨碣石有餘篇。”太祖在秦皇島游泳,故有此作。時在文革難作以前,天下宴泰,國人不必捲舌鉗口,是以或謂:此詞有誤,豈太祖誤記耶?其實,碣石何在,眾說不一。《水經注》以碣石瀕于海,為海所淹,久不可復見。然其地亂石山叢出,傍海岸線者不下數百十,蘇秉琦因以別創新說,指海中一石曰:“此碣石也。”余亦嘗往一觀之。昌黎碣石,去海甚近,霽時猶依稀可見。竊以此即《禹貢》碣石山,曹孟德以降,帝王登臨者靡計。位於秦皇島者非是。夾者,帶也。“夾右碣石入於河”,一說謂鳥夷入貢皮衣,遵遼東之西岸而南行,復循其右,以達渤海北岸,然後入於河。或者謂碣石有二,尚有左碣石,即今平壤是也。
冀之水:曰黃河,曰彰水。又土田賦而下,有“恒衛既從,大陸既作”,當系錯簡,宜改置“至於衡彰”之下。恒即恒水,衛即衛水。大陸即大陸澤,亦即鉅鹿澤是也。恒水即今通天河,與恒山相關。恒山即大茂山,非今之恒山,今之恒山,在山西省渾源縣,至清順治間始改祭北嶽於此。大茂山在河北曲陽縣,歷古以來,此地以漢白玉雕像馳名天下。近其地之人,競以土木為事,廣建宮宇,切漢白玉如豆腐然,略不顧惜,罄可計日。懵不知寶,胡瞻其機?今其地碎石殘雕彌望,毛太祖頭像亦滾落滿地。古者祭恒山(大茂山),創廟曲陽,按其實,曲陽去山猶有二百里。恒水即從曲陽流過。衛水,在靈壽縣,即西柏坡一帶,匯入滹沱河。滹沱河上游在山西五台山,沿其流,遵道而下,略無沮隔。黃河亦流經河北。是以冀之州域,奄有山西及河北省之南部。“大陸既作”,即謂鉅鹿澤,在今河北鉅鹿縣。《禹貢》講水,多曰“澤”。《爾雅釋地》曰“藪”,有“十藪”之說。《呂覽》高誘注以為有水曰澤,無水曰藪。循是以推,藪當即沼澤地。
以上,冀之山川地理,次講土田賦貢。天成曰土,人造曰田,區以別矣。土多白壤,故非肥沃,蓋鹽鹼地之謂。《禹貢》未明言何處,當系河北,其地水患甚亟,其土或多鹽化。“厥賦”“厥田”有錯簡,當改之。其田中中即第五。其賦上上即第一。夫以九州之大,土田萬殊,賦貢亦然,是以禹劃九州,別其所產,上上以下,遞有九品,至於下下而止。冀、兗、青、徐、揚、荊、梁、雍、豫,皆同此例。惟諸州所產,有田上而賦中者,亦有田中而賦下者,此殆與其所處之位置、州域之大小以及土田之性質有關。雍、徐、青三州水患最小,故其土田居上品。豫、冀、兗三州河患較大,故其土田次之。揚、荊近江,而水患亦甚。曰“厥田惟上上錯”者,冀田居於第一昭然,而錯者,謂間或降而為二等也。“厥貢”未及,當補“鳥夷皮服”之前。
時之貢道,以水路為主,以陸路為輔,匯于黃河。鳥夷,在遼東半島或遼西。自秦皇島海岸而來。《禹貢》於少數民族例曰“某夷”,諸州同之。冀環於三河,曰東河、西河、南河,故天下有貢,輻輳於此。
兗州。“濟河惟兗州”,是兗州在濟水、黃河之間,即今河北、山東交界處,大約相當古衛國所在。晉國之於冀,衛國之於兗,齊國之於青,多有重合,可以一一參定,研治古史地者假為津逮,自是善法。故以言兗州,則晉居其左,而齊魯居其右。黃河故道經滄州、天津而出,注於渤海,今之河道乃奪濟水而成,知此而後可以言古史地。兗,舊作兖。渤海,古謂之“北海”。《容成氏》曰:“禹親執(枌,畚也)耜,以陂明都之澤,決九河之阻,于是乎夾州、涂州始可處。”夾州,即兗州,原作,蓋寅字之訛,權以通假。當禹之時,河北水患最亟,故禹疏明都、九河以治之。“九河”之名今不可考,或謂虛指,極言其多而已。然《爾雅·釋地》有九河之名。今惟一二河、縣之名猶存,無從考知。此地甚要,以故京杭大運河由此而歷河北、山東。
《禹貢》:“九河既道,雷夏既澤,灉沮會同。”或謂九河皆黃河之支流,未知然否。欲考兗州,則濟水似較黃河為尤要。江淮、河濟,南北是別。古之四水,濟固居其一也。又,黃河之入海口有三,北口在天津市、黃驊市一帶,黃河故道也,中口即今之河道,南口即黃河河道。戰國至西漢,以北口為主。東漢以來,或走北口,或走南口。今之黃河與濟水故道合而為一。九河,自在兗州境內。河之有九河,猶江之有九江。《爾雅·釋水》“九河”,或改名,或改道,或斷流,均不可知,即今之名有偶與《爾雅》同者,亦未必確為一物。據《爾雅》,黃河之支流為灉,濟水之支流為沮。沮,《爾雅》作“濋”,通假。別有“漯河”,亦河之支流,在灉、沮之間。或問:何以知之?曰:自貢道知之。雷夏澤,在今山東菏澤。“大陸既作”,謂修水壩之類;“雷夏既澤”,謂蓄其水。
兗州有水而無山。故《禹貢》曰:“桑土既蠶,是降丘宅土。”《詩經》有“桑間濮上”之說,今濮陽故堤甚多,蓋所以防河之改道。且今其地猶多沙,深至十數米。曩者夏商周斷代工程有子工程曰五帝工程,而濮陽一帶有顓頊、帝嚳二帝陵。按《左傳》已謂衛國在“帝丘”,即故帝之丘墟。惜乎黃沙甚厚,考索為難。考古者卒無所得,但得衛之“帝丘城”而已。依《禹貢》,則此地故宜蠶。“降丘宅土”,是謂洪水既治,其民自高處徙居於低地。桑蠶既興,此地商業亦甚發達。陶朱公以陶为天下之中,孔子亦在此久居,则定陶、商丘,繁華可知。
“厥土:黑墳,厥草惟繇,厥木惟條。”黑墳,當破讀,謂其土黑而肥也。自馬融已窺其理,東漢應劭益知其所以然。其所以膏沃,蓋全賴曩之河患。繇者,抽也。條者,條暢也。其田中下,則第六等也。“厥賦:貞;作十有三載,乃同。厥貢:漆、絲,厥篚織文。”貞,古或釋為正。其實,校以體例,必原作“正”,而正者,又因重文而誤,當作“下下”。古之重文,以“一”相示,遂有此誤。昔儒善讀書者,已得其朔。同者,即“九州攸同”之同。言治水十有三年,始克成功。《史記·河渠書》有夏書,亦謂大禹治水十三年始竟其功。或者謂十三年非實指。此地有水而無山,又多河患,故其賦居於下下。貢則漆、絲、織文。
貢道:“浮於濟、漯,達於河。”按,“浮”字為《禹貢》術語,就水道航行而言。茍為陸路,則但舉域名以示之。進貢之時,則由濟水而上,經陸路入於漯水,然後轉往黃河。且不獨兗州為然,青、徐、揚亦輾轉泊於濟水,而後沿兗之貢道前行。
前為講授冀州、兗州兩章,今稍加詮次。九州之名甚偉,其地實非至廣,大略為秦、漢所轄之地。冀之州域,《禹貢》云在兩河之間,按其實,當作三河,即東、西、南三河是矣。然則何以獨謂兩河?是當求之於體例。《禹貢》之文,定一州之畛域,率以東西為界,其在東部(即中原一帶),尤準茲例,未有以南北為說者。冀州,為夏之核心所在,其南部即河內乃殷商之核心所在,其關係於上古史者非淺。又貢者遠自碣石山北,則冀之州域,或并包部份遼東之地矣。參稽各章,可知《禹貢》初非就所有山、水而敘之,不過擇其一二貫串之,蓋其時人心目中固有一體系在。凡《禹貢》所表之山、川,猶今之“座標”耳。冀州章之梁、岐即屬此類,而呂梁山、太行山不與焉,然遽謂呂梁、太行非冀州之地,則非也。今觀冀州一章,其敘次自東而西,其所表述,又可析而為三,一脈遵西河自北而南(以壺口、龍門為座標),一脈稍東,從太原谷地之南端(即約略在運城、臨汾交界處)敘至北端(即今霍山一帶),一脈再稍東,自太行、王屋而及於長治盆地北部之彰水。即此,冀州之大概範圍可知。華夏地級約略可分三層,華北平原為最低,自太行山而西則又是一級,高於華北。太行山之重要性,於此可知。《禹貢》雖未說及,實已隱含。惟此章所述,以山西南部為主,北部略不一及。西周以降,文物日進,冀乃析而為三,一曰冀州,略與山西相當,一曰并州,略與河北相當,一曰幽州,略與北京相當。冀之北疆,究在何處?自考古學言之,石家莊、太原以北,皆蠻夷遊牧之所,北京自亦屬蠻夷之地(憶余童稚時,北京尚有駱駝負行,往來市廛之上),是冀(狹義)之北疆易定。而并之北疆,茫乎難稽,惟有待豪傑之士發其覆。要之,凡讀《禹貢》,須把其脈絡,未可拘於文本。即如冀州一章,當知三河,而非兩河,又須知此章有脫文、錯文,脫者“兩河”“厥貢”,錯者“厥賦”“恒衛既從,大陸既作”(於此句,又須知澤、隰、原、陸四者之別)。且也,治古史地者須知,有山多有水,有水必有路,當路之交匯者斯有聚落。《禹貢》雖無涉於城市、聚落,然苟能援此義以索其隱、探其賾,固當有助於探討古史。因說冀州章,牽連及之。兗州章,則曰“濟河惟兗州”,自系謂濟水、黃河之間,即舊黃河河道與新黃河河道之間,主要在山東、河北交匯處,若河北之黑龍港,山東之德州、聊城,河南之封丘、延津一帶是已,古衛國、古宋國當屬此境。至於大陸澤,即“鉅鹿”(古書每以鉅字代大字),今已乾涸,惟留鉅鹿澤之名而已。兗州境內又有雷夏澤,因其地卑也。凡此,皆須注意。
今授青州、徐州二章。其曰“海岱惟青州”,是青州三面環水,以山東半島為主。其北為渤海(古謂之北海),其南為黃海(古謂之東海),其西為濟水,但言岱者,省之耳(濟水既為兗州之東界,自屬青州之西界),兼所以區青、徐而別之。今號“海岱考古”者,實即山東考古,取其雅誼云爾。岱之北為齊,岱之南為魯。前謂九州之與列國,往往相應,故審閱《禹貢》,當與後人所著所考之戰國史地并觀之。若齊國之於青州(後亦演稱齊州,李賀詩:“遙望齊州九點煙,一泓海水杯中洩。”),衛國之於兗州,是其例也。青州,考《爾雅·釋地》,謂之“營州”,或為通假。但上博簡《容成氏》謂之“競州”,其文曰:“禹通淮與沂,東注之海,于是乎競州、莒州始可處也。”乃以競州與莒州并講,不知何故。“莒州”之名,傳世文獻未見。今山東有莒縣。戰國之際,山東小國林立,莒亦其一,在齊、魯之間。至於莒之西,與魯之東,以何為界,尚未了然。要之,荊州、濟南、淄博、萊蕪、濰坊、青島、煙台,皆當屬齊國。泰山以南,泰安、濟寧、菏澤一帶,皆當屬魯國,其東為沂水。莒當在沂水之東乎?今莒國墓,多有發掘。頃者一老板欲闢沂源縣以為勝地,齎工鑿土,掘得莒國古墓甚夥,惟出土報告未出。是莒之為國,非蕞爾可比。齊之邊界當有移易,要大概可知。戰國時,齊長城以立,可作古齊國之邊界。岱南岱北,魯、齊斯分。岱山即泰山。
山東有大山六(一千米高以上),泰山最高,蒙山次之,其次則嶗山、沂山、魯山、徂徠山,就中徂徠山傍于泰山。泰山,《禹貢》謂之岱,其他古籍或謂之岱宗。今稱曰泰,或始於戰國以後。秦人於大山喜稱泰(太),或泰山之名所由起。驗之古史,不獨岱宗為然。若山西之霍山或稱霍太山,陝西之華山或稱華太山,河南之嵩山或稱太室山,皆是其例。然則,何以泰山為五嶽之首?水自西而東。山之見於《禹貢》者,亦多東西走向。水朝宗於海,而泰山亦居乎五嶽之東,故雖卑於華山,而古者天子獨尊之,以其東也。
青州之水四:濰、淄、濟、汶。惟先曰“嵎夷既略”,與其他各章之例不同(某夷云云,多在章末敘貢道處)。所以然者,青之為州,略與山東半島相當,而本章所敘,適自東而西。今半島之東,厥為榮成。“嵎”者,古、今文寫法不同,或作禺,或作隅,或作鬱,其說亦遂以異。竊以馬融舊注曰海隅者,最清簡易通。榮成之西,有俗云成山頭者今猶挺立,在昔為仕女公卿娛遨之勝地。胡公耀邦一訪其地,未幾而有桐宫之厄、瀛台之囚,其地遂被不吉之名。此亦有說。先是,胡造其地,為題“天盡頭”三字,曾未及旋踵而禍作矣。天下議以為不祥,天之盡頭,非末路之兆歟?遂收其碑,請范曾別書一碑曰“天無盡頭”。不廿年,又改為“好運角”,直是山寨版“好望角”,可發一燦。此一帶海岬甚多,“嵎夷”者,當即寓焉。再,山東半島環於瀛海,其地甚殊,故秦始皇頗置行宮。其“日主祠”舊址故在,嗣因主事者謀建氣象站,大興土木,故址蕩然,僅殘存一二玉器,藏青島博物館。此地尤宜觀日出。《堯典》曰:“分命羲仲,宅嵎夷,曰暘谷。”東嵎,古以為太陽所由出。是以古者創八主祠,此為日主祠。自此而西,有濰水,又有淄水,其地今猶有濰坊、淄博之名。淄博之臨淄區,即古齊國首都所在。聞之近來考古者在臨淄之南發現商之故跡,可喜也。又西向,則有汶水,自西南流向東北,穿於齊、魯。
至於土、田,曰“白墳”者,其土故沃。“海濱廣斥”,則傍海之地多鹽,所謂斥鹵之地。鹵者,實古鹽(去臣、人二字)字所從。厥田“上下”,是為第三。厥賦“中上”,是為第四。厥貢:“鹽、絺、海物、惟錯,岱畎絲、枲、鉛、松、怪石,萊夷作牧,厥篚檿絲。”絺,即細葛。海物,即水產品,魚蝦之類。“惟錯”二字有異說。或謂即綜錯之意,非也,錯者,所以磨玉石也。“岱畎”即岱宗以下之河渠溝壑耳,其所產有蠶絲、麻、松樹以及大石頭。按,山東之石,著於天下,今研究礦物之專家,多注意及之。民國之際,章洪(鴻)釗著《石雅》,淵雅精微,綜古文獻、礦物學而一之。章氏其人,與丁文江雅善,亦近世一豪。《石雅》為“雅書”(古之博物學,固稱“雅學”),與我國自來之博物學,一脈相承,不但可見最新之礦物學,亦可見中國文化嬗承之跡。章以《禹貢》“怪石”,即泰山文石。古人所謂“玉”,即西人所謂“軟玉”;瑪瑙、大理石、漢白玉、葉臘石之類,多硬,固非其儔,當謂之“文石”。石之精而非玉者,《石雅》謂之“文石”。古又有“珉玉”之說,與文石同意,似玉而美者。泰山之花崗岩,片麻岩之類是也,其質硬。《石雅》又引王嘉《石遺記》:“魏明帝時,泰山下出連理文石。高十二丈,狀如柏樹,其文色彪發,如人雕鏤,自上及下皆合而中開,廣五尺。”是泰山文石之大者,與喬木相當矣。研治山東古史者,若王獻唐先生等,多注意“萊夷”,蓋迄於今茲,山東猶有蓬萊、萊陽、萊西、萊蕪、萊河、萊山等,其間牽連衍變,所宜深考,而萊山一帶,在龍口市內,最當窮究,或即萊夷所在。萊山之下,有歸城遺址,頗出西周銅器。曩者李峰教授與余供職考古所,君頗銳意考覈其地,以期得土著與漢族之關係,進而為研治姬周史地之助。此章有“嵎夷”“萊夷”,可注意。萊夷有畜產品、養殖業,今山東人猶喜吃黑山羊。“厥篚檿絲”,與尋常不同,謂柞蠶絲也。厥篚,竹筐之類,所以盛絲,凡貢絲,《禹貢》必及之。
關於貢道,此章之末曰:“浮於汶,達於濟。”次第甚清,不待贅述。然則,濟水之為通往黃河進而造于禹都之中轉站,益可由此知之。總青州一章,自東而西,幾微所在,可得而窥。
徐州章:“海岱及淮惟徐州。”按淮即淮水,可與青州章參看,但多一淮水。冀、兗之界為河,青、徐之界為岱,觀此可知。徐州之域,在今山東半島西南、江蘇北部,古屬魯國。徐之東為黃海。适才講及莒,莒為楚滅,越國鄙遠,勢所不能,遂以歸併齊國。齊亦瀕於海,青島一帶是也。青島而南,遞及連雲港等地,海岸線之劃分准此。連雲港之島礁,存有新莽刻石,敘及劃分海域之準,自青島至於連雲港,屬東海。徐亦瀕海。岱北為齊,岱南為魯。齊、魯兩國,相與盟約,率至萊蕪之地,故岱宗未宜隸於誰某之下。徐既以為界,此當知之。考求徐之州域,淮、泗為要。《呂覽》曰:“泗上為徐州,魯也。”李學勤先生《東周的文明》有曰《泗上諸侯》者以此。泗,固徐之要津。《爾雅》曰:“濟東曰徐州。”殊籠統。青州亦在濟水之東。二者何別?曰岱宗。《周禮·夏官》無徐州,想其時,州有增益,為湊合九州之名,遂去之。
徐之疏浚劃分,《容成氏》曰:“禹親執枌(畚)耜,以陂明都之澤,決九河之阻,于是乎夾州、涂州始可處。”此以兗州(夾州)與徐州并講,可與前講青州與兗州並講參看。“枌”,余以為“朸”,或以為讀若“畚”,此古文字家之事,存而不論可也。明都、九河皆在兗州。而後及於徐州。《禹貢》曰:“淮、沂既乂,蒙、羽其藝。大野既豬,東原厎平。”總徐州章,敘及岱、蒙二山。蒙山之於徐州甚要。蒙山今在山東省蒙陰縣、平邑縣之間。《論語》“顓臾季氏之憂”之“顓臾”,其古城即在平邑縣。去平邑縣不遠,蒙山腳下,頗有神祠。余嘗往考求之,惜今之宰官,好興土木,闢其地以為廣場,而神祠遂夷。比至,惟殘碑尚在。余馳告主事者,勸其收掇。後聞余去未久,殘石立為人攫去,不知流落何處,恐惟有余之照片可供玩摩矣。孔子,大聖人也,其登山之傳說甚多。孔子登東山而小魯,登泰山而小天下。或者謂東山即沂山,非也。沂山在魯之南,不得謂東山,且其高不過五百米,是必出於附會。東山或即蒙山,高一千餘米。又,連雲港有孔望山,謂孔子登茲山而遠望。連雲港去魯較近,似有其事,然孔子實未嘗之江蘇。關於孔子之想像,類多不稽。太行山又有回車嶺,亦附會孔子。其實,孔子久居衛國,恒思“跑官”,必以大國為尚。國之大者,曰晉與楚。欲之晉,而門人沮甚堅,孔子不覺赧顏,事遂寢。欲之楚,又遭“拒簽”。總之,未嘗之山西、江蘇。泰、蒙為徐之關鍵,二山而外,又有羽山、嶧陽。羽山甚卑,在今連雲港東海縣境內,其地多水晶,今已垂罄。嶧有多說,一說為岠山,又名葛嶧山,又稱嶧陽,甚卑,在今江蘇睢寧縣。又有嶧山,在山東鄒城。“嶧陽”有二說,一說即山名,一說謂嶧之陽。嶧山有碑,秦始皇所立,今為兵燹所毀,不可復見。嶧山高五百米,而岠山高二百米(江蘇無高山,最高者厥為雲臺山,在連雲港),揆以情理,前者為近。
徐之水四:淮水、沂水、泗水、菏水。“淮、沂既乂”,謂淮水、沂水既治。淮水发源於河南桐柏山,其地故存淮主廟,今傍有学校,占其舊基,刨移碑刻,疊而加之,棄若無物。淮水流經河南南部、湖北北部、江蘇北部,自江蘇之濱海縣流出,為徐、揚之界。五十餘年以前,糧運有“四五八”之說,可謂太祖時之“禹貢”,黃河(四百斤)、淮水(五百斤)、長江(八百斤)之謂也。淮之為水,亦猶秦嶺之為山,皆中國南、北所由分。又,河之與濟,江之與淮,皆為姊妹河,北方、南方文明所賴以成。千祀而下,猶曰河濟,曰江淮,是其徵也。沂水有沂主庙,四主庙之中,惟此保存最完。沂水為南北走勢,起自山東沂源之艾山,南而之沂水、沂南、臨沂、長城,入於江蘇,在睢寧縣附近注入泗水。故曰“浮於淮、泗,達於菏”。泗水,子路老家所在,有泉甚清,滿清諸帝尤好之。源於泗水縣東之陪尾山,西流,而後南折,經曲阜、兗州(今之兗州市)、魚台,入於江蘇,經沛縣、徐州,至淮安而注於淮水。菏,或作河,誤也。蓋行進之序當為菏——濟——河,昔人已攷正之。既至,則其貢道又與青州合。“大野既豬”,即鉅野澤是也,可參前說大陸澤(鉅鹿澤)。此謂鉅野澤有水,非枯涸,居於“十藪”之數,所謂“魯有大野”是也。“東原厎平”,謂其地多平原。今猶有“東平縣”,蓋即“東原”之變,其地至今有湖;孔子為官汶上,其地卑濕(螺螄殼隨在可見),甚愜意宜人,正爾去東平不遠,故今汶上之人謂孔子為其第一任縣委書記,雖可笑,究非無稽。
土田及貢賦。“厥土:赤埴墳,草木漸包。厥田:惟上中。厥賦:中中。厥貢:惟土五色,羽畎夏翟,嶧陽孤桐,泗濱浮磬,淮夷蠙珠暨魚,厥篚玄纖縞。”赤謂其色,埴謂其性甚黏,墳謂其質甚肥。包者,苞也,表茂密。其田第二,其賦第五。“土五色”,謂五色土也。今中山公園之社稷壇猶有五色之遺,當中析而為五,梯形,五色具之。[20]近日高慶縣掘得古城遺址,聞即有五色土。“羽畎夏翟,嶧陽孤桐,泗濱浮磬。”按羽山產五色雉毛;夏者,五色也。嶧陽多木,可作古琴。泗水之濱,產有浮磬;其石蓋在水中。“殸”(),古聲字,磬石,即擊之而有妙音者也。“淮夷蠙珠暨魚,厥篚玄纖縞。”淮夷,在西周金文中屢見不一見,即淮北(安徽、江蘇北部)一帶之民,(西周末)數侵周邊,而周之西北,復苦犬戎,弗能征,兩難交作,討伐不遑。其人與山東諸國交際甚早,又多與秦嬴氏為同姓,若江國是也。以故,及江為楚滅,秦人哀之。蠙珠,即蚌珠。暨,假為,及也。西周金文,皆作。玄者,黑也。縞者,白也。纖者,黑白相間之謂也。
“浮於淮、泗,達於菏。”按菏為濟之支流,今已乾涸。大野澤亦涸,舊在梁山泊。今梁山縣猶在,而其泊已竭。聞其宰官,近欲再造梁山泊,未知成否?
笔录者附注
[1]长沙子弹库楚帛书,上个世纪40年代出土,辗转归国外。64年,商承祚在《文物》上刊布了照片。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巴纳在年编了帛书的彩色幻灯片,很快又在年出了《楚帛书·译注》,附帛书红外线照片。
[2]按指的当是李学勤先生《补论战国题铭的一些问题》,载《文物》年第7期。不过,这篇文章没有提及《山海经》,倒是在后来出版的《简帛佚籍与学术史》第二篇《楚帛书研究》有明确讨论,江西教育出版社,。需要指出的是,早在40年代,蔡季襄先生著《晚周缯书考证》,已经就帛画中的十二图像问题,参引《山海经》等古书给出初步考释,尽管结论不确,但无疑是先驱,此书有民国三十三年刊本,又年台北县板桥镇艺文印书馆据此重印。关于楚帛书与十二月神的考论,文章很多,可参通论性质的《古代帛画》,陈鍠著,文物出版社,,第92到页。李零先生也著有《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帛书研究》,中华书局,。
[3]按关于尽捐故伎一事,陈寅恪先生先后有好几次提及,但与李零先生所讲都不太合。李零先生的意思似乎是说,陈寅恪虽然学了一套可以与法国汉学对话的来自西洋的本领,但归国后,却忽然收起这份心,改治中国旧学问了。不知道是不是我误解了李先生的话。陈寅恪先生捐故伎之事,分别见致刘铭恕、周一良等人信。致刘恕铭的信中说:“弟近年从事著述,然已捐弃故伎,用新方法、新材料,为一游戏试验(明清间诗词及方志笔记等),固不同于乾嘉考据之旧规,亦更非太史公冲虚真人之新说。”这封信作于年,显然指《柳如是别传》而言,见《陈寅恪集·书信集》页。又,致周一良的信说:“《元白诗笺证》分赠诸友,留一纪念,然京洛耆英,河汾都讲,皆尽捐故技,别受新知,又不敢以陈腐之作,冒昧寄呈。”见《夏鼐日记》所引,“别受新知”也是指的“太史公冲虚真人之新说”,而不是说法国汉学那套。
[4]按顾颉刚在《询禹贡伪证书》李就曾拟定《禹贡作于战国考》目录:(1)禹治水之说的由来;(2)古代对于禹的神话只有治水而无分州;(3)古代只有种族观念而无一统观念;(4)古代的“中国”地域不甚大;(5)九州之说的由来及其影响;(6)九州之说的“扩大”(邹衍“大九州”之说);(7)战国虽有“九州”之说,但九州之说未尝统一;(8)“九州”之名的取义及其初现;(9)九州疆域与七国疆域之比较。见《古史辨》第一册,海南出版社,页。
[5]按见王国维《古史新证》第二章。又见《古史辨》第一册页。
[6]按见顾颉刚跋《古史新证》,《古史辨》第一册,页。
[7]按此说见邵望平《禹贡九州的考古学研究——兼论中国文明起源的多元性》,《九州学刊》第2卷第1期(年秋季)。又,邵望平先生别有《禹贡九州风土考古学丛考》,载《九州学刊》第2卷第2期,认为“九州实为*河长江流域公元前第三千年间龙山时期即已形成”。
[8]关于夏鼐与苏秉琦两先生的争鸣,大抵见于各自的文集,其争论核心在“类型学”,其次是社会史研究。有人以“史语所传统”和“中国学派”区分他们。可参张忠培《考古学当前的几个问题》,收在《走进历史真实之道》,科学出版社,年;陈洪波《中国现代考古学的学术流派及其嬗变》,《复旦学报》年第3期。
[9]按,这件青铜器即是燹公盨,现在藏北京保利艺术博物馆,全部铭文如下:“天命禹敷土,随山浚川,迺差地设征,降民监德,迺自作配乡(享)民,成父毋。生我王作臣,厥沫(贵)唯德,民好明德,寡(顾)在天下。用厥邵(绍)好,益干(?)懿德,康亡不懋。孝友,訏明经齐,好祀无[贝*](废)。心好德,婚媾亦唯协。天厘用考,神复用祓禄,永御于宁。遂公曰:民唯克用兹德,亡诲(悔)。”参见李学勤《论燹公盨及其重要意义》、裘锡圭《燹公盨铭文考释》、朱凤瀚《燹公盨铭文初释》、李零《论燹公盨发现的意义》,四篇均载《中国历史文物》年第6期。
[10]按此说见张光直《从夏商周三代考古论三代关系与中国古代国家的形成》,收入《中国青铜时代》,三联书店,。
[11]按见唐兰《五祀卫鼎注释》,《文物》年5期。又,杨伯峻《春秋左传注》也引了唐兰说。
[12]按关于此事,《左传正义》已经说道:“郑玄以为周之制,每州以一侯为牧,二伯佐之,九州有九侯十八伯。大公为东西大伯中分天下者,当各统四侯半,一侯不可分,故言五侯,其伯则各有九耳。”至于先生所说的“铭文”大约是指《呂行壺》、《小臣□簋》、《小臣宅簋》、《召尊》、《御正衛簋》、《師旂鼎》等,这些铭文都提到了“伯懋父”,据考证,即是齐太公姜子牙。诸铭中以《小臣□簋》为最重要,铭文如下:“东夷大反,白懋父以殷八□征东尸。唯十又一月,遣自□,□述东□伐海眉,雩厥复归才牧□。白懋父承王令易□征自五贝,小臣□蔑,□眔易贝,用乍宝尊彝。”
[13]按可参马承源主编《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(二)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,;苏建洲著《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(二)校释》,台北花木兰文化出版社,。
[14]按参李零《三代考古的历史断想——从最近发表的上博楚简容成氏、公盨和虞逑诸器想到的》,收在《中国学术》,商务印书馆,。
[15]这里说“汇于*河”,需要解释下。按我的理解,李先生不是说这些贡者在*河某处集合,然后转往冀州,这不大说得通。确切的理解,应是说这些朝贡者的线路在*河处相交。
[16]按说见拉提摩尔《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》,江苏人民出版社,年。
[17]按即《孔疏》说。
[18]按即郭豫才先生说,以为“覃”与“沁”同音,详《覃怀考》,《禹贡半月刊》三卷六期。
[19]按即《孔疏》说。
[20]按,《日下舊聞考》曰:“社稷壇在闕右,北向,壇制方,二成,高四尺,上成方五丈,二成方五丈三尺,四出陛,皆白石,各四級。上成築五色土,中黃、東青、南赤、西白、北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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